“理论上这个世界最接近神明的人并不是掌握无上权力与无尽金钱的人,而是能够在异界面另行开创全新世界的小说家。”
这本名为《轻小说家的基本修养》的书的扉页上印着这样一段醒目的文字,除去这一点从其余方面看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本十分普通的刊物。
“这是我当初成名后总结的经验心得,有点像随笔又有点像教科书……三年前自费出版了大概一百来册,如今怕是只剩我身边这本了。”
学长花了很大的劲从堆叠摆放的acg杂志与吃剩的食品包装中抽出了这本破旧的册子,泛黄的封面如同学长当下的面目一般憔悴不堪。
“这个,送我?”
当学长表示要将它送给我的时候我真感到有些诧异。
“不送你送谁?留在我这儿也顶多能当废纸卖点钱。”
从学长手中接过这本书我明白它对学长的纪念价值远大于对我的启发价值。或许还有些传承的意味在里面吧。
把书交给我后学长什么也没多说,很自然地向我下达了逐客令。我当然清楚他的意思,学长既然已把自己的经验交给后来人,那么他作为前辈的使命就宣告完成了,毕竟学长终究不可能再回到往昔全盛时代的那个新人作家了。
于是,即要踏出门槛的一刻,我刻意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了站在玄关处为我送行的学长。
“学长,你会回来吗?”
虽然知道学长肯定还在犹豫中,但我的确是很想知道学长未来的想法。尽管已做好了接受最坏情况的打算,可之后学长给我的答复还是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
“结束总会在开始的地方……”
学长说这句话的口气有些奇怪,然而学长容不得我多问便随手关上了公寓的防盗门。
结束总会在开始的地方?
这就是学长的回答吗?寥寥简单的几字间似乎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单凭一介初出茅庐的轻小说家一时间恐怕是无从找出字里行间隐藏的引申之意。
满怀对学长深奥赠言的困惑,我默默走下楼直至彻底走出公寓大楼都没再回头看上一眼。随着我的渐行渐远,不知学长今后是否能重新振作,又是否会重归轻小说的圈子。鉴于我根本无法解读学长从话语中透露的想法,所以对学长现在的心思我仅仅只能做些片面的猜测,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学长接下来只要能做好他自己不就圆满了吗?
从学长的住处出来回去时必定要路过改良社的据点,当我走到据点附近的时候或许是因近来“空想”引起的疑虑,很不自觉地打算到很久未去的据点露上一面,兴许能见上光远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如“空想”那样有些“异样”。
不过,这种时候改良社会有人在吗?
虽说已是周五的五六点了,但对于中国(大陆)的某些高中学校来讲,放学与放假的概念是很模糊的,相对日常休息的时间而言自愿的晚自习和强制的补课理所当然的占去了中国高中生正常上课时间外高达百分之七十五的时间(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大部分是用来睡觉的)。所以即便是周五下午饱受工作之苦的上班族迎来大解放的时刻,仍会有数不尽的学生继续进行着他们无尽的课业……
当然,这个小小的担心对身为改良社成员的“坏学生”来说的确有点多余,至今我们中从未有某位成员因不参加晚自习或补课而被定以“旷课”的罪名—严重违反规定的肆意加课没被我们举报或许已值得那群只盯优分率和录取率的校领导们庆幸不已了。
空无一人的烂尾工程内没有丝毫生气可言,杂草依旧丛生于废弃的工程器械间未见清理,甚至还能从中看到几只野猫穿行于其中。泥泞没有铺砖的小道旁,一方未完工的人工池塘内积满了绿汪汪的死水,水底堆积的垃圾几乎漫出了水面。停工的工地上我尚能看到几只负责看守的狼狗,它们对途经这里的我就如人们对待这片烂尾的态度一样,完全不屑一顾任其在眼中默默存在。
越过一道建筑垃圾遍布的小径后,A7号楼逐渐浮现在了眼前。没猜错的话,据点的备份钥匙还是藏在101室门前的地毯底下。
到了101门前在多次敲门后没有得到回应后,我基本断定据点今日之内是不会有人来了,于是只好催动脚步想快点回家,毕竟天气—
毫无征兆的闪光划过天际,紧随着一声闷雷的震响,密密麻麻的雨点声由远到近越发清晰,倾听着外面的哗啦作响我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被困在据点了。
出门时没带任何雨具,如此滂沱大雨照这样的情形直接奔回去的话,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从“跑”转化成“游”了,即便假使我会游泳也不愿意在城市的道路上练习新颖的“奔跑式”游法。
看来唯有在据点等到雨小后再走了吧,我翻开门前的地毯摸出备份的据点钥匙。在锁眼中转了一圈后,推开了紧闭的据点大门。
如我所料,101室的客厅内一片漆黑,屋内窗户一律紧闭并拉上了窗帘,桌椅在黑暗中摆放整齐,一看便知是有一段时间没人光顾了。
身为改良社“三巨头”之一对于此番景象我不知是忧心还是感叹,照这样看来我们的社团的确是处在废社的边缘了。打开室内的灯后,我拉过一把还算干净的椅子,准备坐下来看看那本学予的“秘笈”打发一下避雨的时间。
不巧祸不单行,还未坐稳大楼上空的一声惊雷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雷声平息后的周围当即陷入到了一片昏暗之中,头顶唯一的灯竟然熄灭了。
“跳闸了?”
我匆匆放下手边的书,起身往客厅后面直通的走廊走去,我还模糊记得电表是装在过道的墙壁里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保险丝没有断,只要重新拉下电闸就OK了。事后就当我让客厅里的灯重新亮起来、回到之前坐的地方的时候却发觉学长赠我的那本《轻小说家的基本修养》不见了。
刚才明明是放在这儿的!
我环顾四周,可附近除了寥寥的几件家具外根本别无他物,学长的书简直就像长出翅膀自己飞了一样。转瞬间,莫名的恐惧感悄然爬上了我的心头—现在外面的大雨仍在哗哗下着,昏暗的灯光下这间屋子乃至整栋大楼内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在……
赶快离开这儿?多余的念头开始催促我尽快离开诡异中的据点,像个胆小鬼那样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疑神疑鬼素来不是我的风格,可当下这件发生在有限空间内的怪事令我不得不心头一紧感到了几分慌张。不,等一下—难道是“空想”?
心底一阵忐忑不安后我注意到这件事与“空想”的近似—不切实际,难以用常理来解释。
我静下来扫视据点内再熟悉不过的一切事物,不断回溯脑海中相关的记忆片段
既然找到了疑似的根源,那么下一步务必得在“伪记忆”的遮蔽下找到现实中不合常理的所在。我仔细回顾自进入据点起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其中与以前来据点时留下的印象相悖的细节。
方位,时间,排列……几乎找不到半点与记忆存在差异的地方,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个地方绝对违背了现实的逻辑,在“伪记忆”的掩护下巧妙误导了我让我相信那就是真实。
到底在哪?
高度警觉的我直奔101室的大门,打算从外向内接着找寻“空想”引起的矛盾之处。谁知刚一起步客厅的角落里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啊?”
即便这个声音对说话者来说并不算突然,但还是把我吓了一大跳,绝不亚于先前的那几声闷雷给我带来的惊滞。
“哇—啊?”我的尖叫几乎到达嗓子眼了,可中途却又被我强咽了下去。“树人是、是你啊?”带着几分虚惊一场后的有气无力,我暂时没有力气朝树人埋怨他的“不请自来”。
虽说客厅的摆设并不多,但结合当下昏暗的环境与此人天生稀薄的存在感,恐怕要是不事先知道他在那的话估计很难发觉客厅的一角还站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同光远一样戴着一副高度数的眼镜,相较光远沉稳、远大的表相,树人给人的感觉是茫远、无措,性格中懦弱的成分占了极大的比率。没有半点欲望可言的心灵、毫无朝气的无聊表情,还有那看不出分毫憧憬的迷茫眼神,这些废柴该有的特征全都集中在了我们“三巨头”之一的张树人身上,也就造就了他比一般废柴还要“废”的特质。
“我吓到你了吗?实在对不起……”
树人从客厅墙角的阴影中走出他那张终日阴沉的脸也就由此露了出来。若用“愤青”一词来形容光远的话,那么相对的“杞人忧天”则最适合比喻与他信念相近意志却相异的树人了。
“不、不是啦,话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为了确保树人不会为这件“无关紧要”的事自责,我并没有说什么指责他的话。树人的性格很怪,总会习惯性的把一些完全和他无关的事归咎成自己的责任。或许这也算是愤青的一种特征吧,关注身边事不关己的事物并把它们强加在自己身上,对于这是否是“热心”的一种表现形式目前尚无定论。
“我刚刚才来的,见门开着接直接进来了。”
“哦,我进来时忘关门了吗?难怪没有声音呢……如你所见,我也是刚才到的,估计今天到据点报道的到现在为止恐怕也只有我们两个而已。”
“是吗?据点有没有人不重要,我这次来只是想最后……不,再看几眼罢了。”
树人说话的样子有点心事重重,似乎还在有意回避我的目光。
“‘再看几眼’?”
树人的话中有几个词眼我不太理解。
“怎么说呢?”树人迟缓地挠了挠整齐的头发,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微弱的灯光下我这才发现树人这天套了一身古怪的黑色行头,怪不得从一开始我就没注意到他近在眼前的漆黑角落里。
“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改良社了,而且相关的活动我也参加不了了……”
犹豫中树人缓缓陈述出了自己的理由。
依据讲话时的语气与神态判断这应是树人的一贯风格,生怕伤害到别人内心而采用的含蓄口吻,为避开外界质疑的目光微微低下的头额。然而,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
“你要退社吧?”
短暂的揣测后我摸出了树人心中的真实意图。
这番话一出口,树人的脸上先是一阵惊异,然后再慢慢缓和下来,十分坦白地向我解释道:
“若是光远能原谅我所做的话,我当然是想继续留在改良社了。”
树人现在的表情很自责。与以往习惯性的道歉不同,这一次的树人好像是真心在对某件负于他人的事情忏悔,不光是说话时的语气,他的神态、外在的气质在同一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平常懦弱无力的道歉在此刻悄然转变成了勇敢的去面对。
“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困惑既然同属“三巨头”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以致平常看重的“同志”都难以宽容自己的过失。
“对我来说这也许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但对光远与你们来讲这是绝对不可原谅—应该是不可能挽回的错误……我,彻底放弃我的梦想了。”
放弃梦想?
一说到梦想我就立即想起了光远对完美世界的定义“所有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如果直意来讲放弃自己的梦想的确违背了改良社立社的宗旨,却不能算是什么错误,充其量只是角色转化为一个等待被“拯救”的人而非一个想着要拯救世界的人。
“这算是错吗?”
我的心里一阵困惑,对于这完全算不上是错的错误,好比不参加“自愿”的补课被老师硬说成是“逃学”的“莫须有”罪名。
“在你知晓一切前你不会明白的……我也不多说了,反正我的去留还是由光远决定吧,不过即便他原谅我我也很难再回头了……”
树人又恢复了之前悲观的神态,貌似因松开了紧闭的内心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笑容。“对了,这本书是你的吧,能先借我看一下吗?我过阵子再还给你。”
一提起书我马上想到了我不久前丢失的那本。
树人从身后拿出了一本有熟悉封面的书,式样上和我要找的那一本完全一致,或者说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本。
原来是你拿的啊—我在心里暗暗叫苦,还以为真闹鬼了呢。现在看来我完全没有不把学长的书借给他的理由,要不然我又要承担致使树人心情低落的罪恶感了。
“好……”
“哼哼,真没想到你也会对轻小说感兴趣啊。”
“只是最近突然性的爱好而已,没准过阵子就放弃它转战其他方面了。”
我明白我又撒谎了,毕竟创作轻小说这一行为并不能以简单的个人爱好来解释。
“真希望能看到你写的轻小说啊,不过我好像没这个机会了……”
树人的话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没机会?”
“我……”
树人欲言又止,就像碰上了什么难言之隐。他稍加沉默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告诉我:“你认为轻小说都是给什么人看的?”
他的嘴上不知为何带着一抹神秘兮兮的微笑,这种情境下他的笑大大增加了他所问问题的深奥程度。
“这个……”
即便我一直在谋划写一部轻小说,但至今从未研究过轻小说的读者。
“我想你回答不出来是应该的,因为再怎么说你也算个读者,既是作品创作者,也是作品的第一个读者。作为读者只要读作品就行了,其他的尚且不用管,不用在意有多少人读你在读的作品,更无需注意自己应该怎么读这部作品—能读出自己的见解其实就算是一个称职的读者了……”
我记得树人和光远有类似的爱好,空闲的时候会写写小说,具体是什么程度我一无所知,在今天看来他从创作时光中体会到的东西并不比光远少。
“‘一千个人读哈姆雷特可以读出一千个哈姆雷特出来’,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是啊,是这样子的吧。”
“要说读者们最大的共同点大概是都有自己的主见,论这个共同点的本质便是他们阅读的过程都有一致性的目的—希望从中体会到自己未曾经历或者经历过却仍抱有疑惑的事物。”
外面的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久久未停,我盯着窗外在雨中摇曳的一杆枯树,默默揣摩着树人对我所说的话,逐渐意识到了树人想跟我说的东西。
“那么,他们想要体会到的是……”
“—是他们难以企及却能在虚幻的世界中不断接触的东西……不可能轻易出现在他们身上的事物,亦或一直就在他们身边却无法触及的事物。”
与自己接近却始终靠不到的东西……
梦想!
我想到了其中最符合这两点的事物。很多人明确了自己的梦想,可后来或因懒惰,或因梦想本身就难以实现,无数美好的梦想仅能存在于人们美好的想象中。即便是一部悲剧的作品也有光明的地方,可以体及微弱的温暖,希望蕴藏于文字的最深处。这个概念如若换成是轻小说则更加明显—主角的光环下不可能没有自己想完成,却又不能轻易达到的事,为了实现它才不断去前进由此推动整个故事的发展。
“为了看到实现梦想的过程而去看轻小说,看到角色中和自己相似的影子,去体验自己未曾有过的感受。”几分遗憾的神色在树人的脸上快速闪过,须臾间又被他的苦笑替代了,“沉重的现实并不能弥补生活中自信憧憬的损耗,这种情况下轻小说恰恰成了给生活增加味道的增味剂。”
“……”
树人这样一说,我顿时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反观有些人失去了梦想,他们便不再需要什么憧憬和自信了—他们放弃了自己的生活,又不想单纯为了活着而活着,因此他们的下场……”
树人走出了101室的大门,跨出门时他背对着我仅说了一句话:“抱歉,你的轻小说我是看不到了……”
“树人?等等!”
倍感离奇的我立刻跟上去试图追上他问个究竟,就当我追到单元门口的时候视野中已经没了树人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滂沱的大雨。在这一刹那,我猛然注意到了一个被我忽视的事实—
既然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刚才到的树人身上却没有沾一滴水,头发上与鞋底也未留下一点水渍。
是“空想”吗?
我一动不动地愣在楼洞内,抬头张望着阴蒙蒙的天空,心里现在不知是惊讶还是迷惑。其实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在“树人”的帮助下我也算理解了作为轻小说的读者最该持有的心态—
为了看到梦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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